两人默默地走在路上。秋天的风从面颊和衣袖间划过,道路间隔几步是棵棵挺拔俊秀,白灰色树干的梧桐木,在这个季节,伸展开的枝干上片片青绿色手掌般的叶片都被染上了焦黄和褐红。它们打着旋儿飘下,散落在整整齐齐的砖石路上,被踩过去,薄而脆的身体便发出细微破碎的声音。
有一个美丽的谣言,是说当年宋美龄喜欢法国梧桐,而蒋介石为了追求她,便在上海种满了浪漫的梧桐树。
谣言始终是谣言,细究起来连故事可能也并不那么美好:蒋介石在宋美龄之前已经有两段婚姻,甚至一开始向孙中山求亲时还在第二段婚姻中。第一段是给他生下蒋经国的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”的发妻,后来死于日军轰炸;第二段是十三岁与他相识,十五岁嫁与他,二十二岁在他“这只是政治联姻,五年后必与你复婚”的承诺下与他分开的陈洁如,后来终身未再嫁。宋美龄倒可能一直挺喜欢蒋介石的,她始终想嫁的便是盖世英雄。
逝去的都已经逝去了,如同这积在路旁,将被清扫去的落叶。无论如何,虽然两人没有一个好的开始,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尾:抗日战争的相互扶持,退守台湾的相濡以沫。在漫长相守的岁月中,必然也是因为相依相爱,互为知己而能穷尽一生。而别人的痛苦和曾付出的代价……人总是自私的。
“班长,你看着瘦瘦的,为什么这么能跑啊?教教我呗。”
旁边的少年闷闷地发问。
“……无他,惟脚熟尔。”
薛岚听决定逗逗他。
“……班长说人话!”
他气鼓鼓,脸颊像包子。下巴……嗯,不是没了,而是多了一个。
“多跑跑就快了啊。”
他笑。
“哪有时间多跑跑啊?你都什么时候多跑跑啊?”
“我上学前会晨跑……不下雨,不冷,不懒的时候。”
他说。
“靠……就算不下雨不冷不懒,我也起不来。”
裴银歌给他跪。
薛岚听望望清朗的天空,突然有一点想要向他倾诉,便微笑着开口:“以前也是不跑的,后来跑跑就养成了习惯......因为小时候体质不太好,容易生病,看医生也没用,爸爸就开始带我每天早上晨跑......冬天的话回来妈妈会准备姜茶……”
云的影子落在他的双眼里。
“好棒!看来你爸跑步肯定也超厉害。”
“还行吧。”
“那你现在一个人住,自己晨跑?”
“对。”
“那你爸是不是自己就不跑了哈哈哈。”
“……嗯,是不跑了。”
“以前我爸还和我一起学英语!上高中以后他说太难了就不学了哈哈。”
“你住在这里爸妈不想你吗?没人管倒是挺好的!”
“还好吧,家长工作也比较忙。”
“主要是因为……班长是有钱人啊!家里竟然还有司机!我家只有电瓶车哈哈哈。”
“电瓶车也挺好的,节能环保哈哈。”
“前几年我妈骑着带我去超市,结果买完东西出来,一坐上去,车不动了!”他绘声绘色地讲,笑得爽朗又没心没肺,“我们一看!靠,电瓶被偷了!后来我俩悲催地把车推回家了哈哈哈哈哈。那还是冬天,冷风那个吹啊~我心那个塞啊~~”
“后来又买了个电瓶,但也渐渐不用了。”
“现在我们出门都一起骑自行车,更环保,零碳排放。”
他做了个鬼脸。
薛岚听觉得裴银歌有不少让人欣赏的地方,他的真诚真实,善良开朗都很可爱。虽然有时候嫌他烦,但烦着烦着...也习惯了。他也没想过自己会交上这么一个朋友,他以为自己的朋友都会像是应星遥或陆嘉伦那样的,总是各有自由,偶尔相交,保持着舒适宽松的距离。
他想,我们的文化总归是压抑的,无论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强调的“忠孝”,还是程朱理学的“存天理,去人欲”,或者是那许多被当作模范的谦逊内敛,忍辱负重的形象。我们将自己藏起来,压抑甚至否定自己的欲望,讲究儒雅,讲究分寸,讲究体面,讲究咬碎了牙含血往肚里吞;就是不鼓励真实。这是中国的哲学,不强调“己”,强调的是“礼”和“理”。即使是竹林七贤的放荡不羁和惊世骇俗,何尝又不是一种对真正自我的掩饰,对周围环境的逃避呢?
即使后来的心学讲究“知行合一”,对程朱理学进行矫正,王阳明的得意门生却也都是些善于掩饰的政治家。真正能够释放自我,看见自我的,他能想到的恐怕也只有鲁智深圆寂时那一句”今日方知我是我“。李白的“我辈岂是蓬蒿人”算不上,苏轼的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算不上——那些不过是一时得意的抒发罢了。
所以他觉得真实坦然很好,很珍贵,很令人歆羡。即使可能对方其实从来没有多想过这些问题:这是他的幸运。
“班长你到小区了!那我先走了!”
“明天见!”
“嗯明天见!”
两人在路上又聊了些学校里的东西。走到他租住的小区门口,裴银歌朝他挥挥手,跨上车便骑走了,自行车被他一顿狂蹬,歪歪扭扭地飞驰出去。
薛岚听背着书包往租处走。这个小区其实挺旧的,都是些总共就五六层的老房子,环境也很马虎,草啊树的反正有点绿色就算数。他租的地方在靠里一栋的三楼,是个挺小的一室一厅,有厨房和阳台,优点是离学校近,而且里面的软装还挺干净温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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