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宫
今日是暖玉的头七,但是大明宫里的死亡每一刻几乎都在上演。上至帝王皇族几乎面临着身首异处之祸,后宫妃嫔公主会疯癫致死。下至大明宫三千宫人,他们出生微贱命如草芥,主子要他们的命正如掐死一只蚂蚁罢了。他们苟延残喘苟活于世,有的不过是苦熬着罢了,有的不过是做出一点小事就要被活活打死,有的是得罪了主子就要被秘密处决。所以这座空荡的人间地狱时刻上演着死亡灾难。暖玉不过是死得人尽皆知罢了!
但是她的死终究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死亡,她的尸首被安放在大理寺中。林梳抬头凝望窗外的浩瀚星空,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会如何被摆布,也不知道自己终究会去到何方?
一束火光在不远处草丛中燃起,林梳跨出房门,宝簪从树影中晃过。
“宝簪,那些人在干什么?”林梳分明闻到一股烧焦的烟火味道。
小宫女们吓得跑出来跪了一地,宝簪缓缓走出草丛:“公主,几个小宫女偷偷在丹凤阁后殿祭奠暖玉,今日是她的头七!”原来是宝簪发觉一群司珍房的小宫女。
想到自己与暖玉往昔的情义,她是自己与越苏的同乡,竟然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,不禁也心生感伤,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与宫人们一起焚烧纸钱。
宫女本就没有什么个人财物,而暖玉生前一点物件全部被送去了大理寺,宫女们只好烧一些纸钱给暖玉。
“暖玉姐姐,我们宫人本就是时时刻刻活在生死边缘之人,如今你一人上了黄泉路,千万不要回头看,一定要好好往前走!你若是有什么冤屈,就托梦给我们!”
小宫女们哭哭啼啼道:“暖玉姐姐待我们是极好的!她生前若是得了别人半点恩惠,就会加倍感恩,若是谁有难,她也会义不容辞帮助我们!谁知道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世了!”
宝簪想到暖玉生前伙同西市珠宝商贾潘符盗取回鹘首饰,又听到众人对她的评价,不禁气愤难当骂道:“若暖玉姑娘真如你们若言那样的好人,为何要破坏我们公主和亲大事,我们公主待她不薄!要知道回鹘首饰失踪,和亲失败,东窗事发的话,你们司珍房的人,我们公主全部人都会受到牵连,全部都会被处死!”
小宫女泪眼婆娑却解释道:“说实话我们也没想到暖玉姐姐这么大的胆子!”
“也许她就是受到男人的蛊惑,才会干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!”宝簪对暖玉总是心怀怨恨,林梳待她那么好,她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。
“姐姐在世的时候,常对我们说,青城公主为人和善睿智,不似那些名门贵女刁蛮任性,将来若是嫁去了回鹘,必然会给大唐带来安宁。而且暖玉姐姐为人做事极为小心谨慎,生怕得罪主子,如今想来,就在事发之前一个月,她却格外忧愁,日日夜夜对我们说,不知道怎么办!”小宫女轻轻吐露:“我们相信暖玉姐姐不是故意害公主的,她一定是有苦衷的!”
按照规矩,暖玉亡故之后,她的亲人要在头七提着她的灯笼,带着她生前心爱之物,绕着她生前之地走一圈,借此替她招魂。可是暖玉生前之物全部交给了大理寺,幸亏她留下了一对耳环送给相好的宫人。
林梳却主动担任了这个任务,毕竟她很想替暖玉招魂,让暖玉托梦给自己,这究竟是何缘故!
她穿了一件深红披风,虽然刚刚入春,不似隆冬的夜晚寒冷,大明宫夜晚宫墙下,依然寒冷刺骨。林梳身着红色披风,手提鲜红灯笼,轻轻呼唤着暖玉的名字,宝簪跟在后面伺候。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不像是替暖玉招魂,自己倒是想一个游魂,失去了灵魂,失去了意志,整个人被关在高高红墙里,游走于不堪的红尘。她手掌中是暖玉的耳环,那是一对小莲蓬模样的和田玉耳环,纯银的蓝色祥云,镶嵌着莲蓬小和田玉。她下意识地将耳环戴在耳朵上,仿佛自己化身为暖玉。
她缓缓往前走,侍卫们瞧见了公主,纷纷绕路不敢惊扰。林梳望着漫天的繁星,心中悲切:“暖玉,你终究是死了,才能离开这个巨大的牢笼,而我这一生大概也要陷在牢笼里了!”
林梳轻轻抚着宫墙,仿佛自己要刻在斑驳的宫墙里,她略带哭腔念道:“越苏,我已经深陷这里五十六天了!我每天都是数着日子过的,原来我这辈子失去了灵魂,就真的完了!有时候我想也许珍宝丢了倒真的是好事,我也许可以不用去塞外了!越苏,你听得到吗?”
她轻轻抬头看着天际繁星:“你们可以把我的心声传给越苏吗?我真的,真的很想他!”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:“暖玉,如果可以,你也带我走吧!我被困在这里,快要死了!越苏,天涯海角,就算是死亡,也比在这里好呀!”她痛苦地跪倒在地上。
“娘亲,我真的快撑不住了!”林梳发自肺腑地痛哭,全然顾不上贵族小姐与大唐公主的体统,她身上背负着太多不可告人的重担,只能偷偷咽下苦果。她一路狂奔 ,甩开了惊呼的宝簪,这一刻她多么想奔出厚厚的宫墙。
“越苏,娘亲,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!我该怎么办?”林梳垂着脑袋,宽大的披风盖住了她蜷缩的身子,仿佛是一团红色的幽灵,身旁亮着一团火焰。如此可怖的场景在大明宫长长宫道中若隐若现。
侍卫们与宫人们见了不敢靠近,毕竟大明宫宫道中死亡与鲜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,何况是这样怨念的灵魂,多少皇族子弟与后宫嫔妃被拖出这条宫道,最终身首异处。何况林梳是和亲公主,他们知道林梳无论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,去了回鹘就再也不会回来了,就算她现在发了疯,只怕也是正常的!
“林梳,你怎么了?”一句熟悉的声音传入林梳的耳中。
这个偌大的宫殿还有人这么称呼自己闺名的吗?自己不是大唐的青城公主吗?
林梳抬起头,竟然是叶悉。叶悉关切掀起红色披风,仿佛一束亮光射入了她的黑暗,不是越苏,却是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子。是呀!越苏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,这里是他永远也进不来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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