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越苏，我们回不去了！我们回到长安城本就是水鬼，水鬼又怎么可能见到初生的日头呢？这一次回来我唯一喜悦的便是能够看到你，看到你不忘初心始终如一。就算事到如今我依然很开心，那时候没有牵连到你，我一直认定如今你就是带着我的心意活在这个世上，你仍旧保持着纯粹的心意，赤子之心。而我们早就与归宁，裴徽，班肃，王珪一般，一道沉入了阴曹地府。也许我们就不应该来到长安，在这个争名逐利的富贵乡里丢掉了前程，丢地了性命！”
郑闵想起了十年来与王珪夫妇的过往，十年来王珪让她免于颠沛流离，让她安稳富足。她撩起额头的鬓发，这一寸头发散落在胸前：“当年我的确与你初见于西市，那时候我倾慕于你的才华，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王珪。这十年来我很幸福，是王珪给了我一切。王珪临死前是下了巨大的决心，他本无意害你们，却在家族的压力下走上了这条不归路。他一生光明磊落，却在这件事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罪证。”
“所以我并不想亲自杀害王珪，他于我而言，是志同道合的兄弟，只是可惜他与我出生在不同的阶层，我们才会逐渐走向异路。所以我不想亲手杀了他，只是写了这封信函交给他，让他自己了断！”杨凝仰起头，他冷冷自嘲道：“我一生的才华竟然用在杀人夺命占卜算卦上，这真是最大的讽刺！”
“杨凝，你痛恨朝廷，痛恨大唐皇家没有给你们清白，轻视你的才华。可是如今你回来复仇，那些害过你的人尚且是罪有应得，可是你给长安城百姓带来了恐慌，那你与他们有何不同呢？他们是杀人夺命的恶鬼，你们也变成了恶鬼！”崔丽质对这位状元十分惋惜，他的才华的确可以用在朝政上，却酿就了一段如此恶果。
“崔姑娘，你们不必说了。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，我们这些毫无家门的学子，不比裴徽与王珪他们。十年前曲江游船倾覆之时，我们的一生也被倾覆了。十年后我们这些水鬼回来复仇，其实也是我们一生的污点，我们的确已经成为了恶鬼，永不超生了！”杨凝忘我地仰头大笑。
崔丽质知道杨凝已经生出了厌世之心，李晟轻轻拦住崔丽质道：“随他去吧！他这样傲气的读书人，怎么会愿意回到世俗呢？世人已经将他们看作恶鬼了，他们已经毫无脸面活在世上了。”
崔丽质回头凝视着李晟的脸庞，不知为何她心头突然生出一句话：“杨凝如今的遭遇是不是朝廷亏欠他们的，你们大唐皇室无法偿还他们，你才会任由他死！”
“在你眼中，我是如此冷血之人吗？当初选择牺牲他们的性命，将他们的名字掩埋在历史之中，皇室也是无奈之举。他们本是可造之材，可惜了这一世的命运，若是能够熬到雍王当政也许就不一样了。当今皇上不得不束手束脚，他将这一切交给雍王处理。若是不能重用他们，不如给他们一个身后名吧！也不枉他们这一世的傲气与朝廷的缘分！”
李晟走上前恭敬地行礼：“这是朝廷亏欠你们的，本王回去之后会禀告皇上，澄清你们所有的冤屈，会在长安城为你们立下石碑，你们才是大唐的忠臣！”
虽然看到李晟痛失爱才的伤感神情，崔丽质不知为何却对他生出了一丝皇族权贵的冷酷。如此隆重的身后事又有何价值呢？
“世王，我们从来不曾渴求身后功名，只是想让皇上，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存在过的痕迹，了解我们的冤屈！”杨凝轻轻抚摸越苏的脑袋，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弟弟，也是他此生荣耀的延续。
“于我而言，王珪最了解我的心意，他与我心意相通，与我政建相同，我们在火炉前促膝长谈之时，原本以为日后我们会成为朝廷中的手足。我是出生寒门的学子，本来以为王珪出生豪门世家，是那样的高傲，竟然会与我如此心有灵犀。可惜终究他害死了我，我逼死了他！”杨凝将王珪的紫檀手串扔入水流中：“他曾经是一个兼济天下的好人！”
第二个便是裴徽，裴徽的学识不高，为人却不似杨家那般蛮横，他落魄于西市之中，我与他结交便认为他是可以调教的。末了他竟然是害我最深的人！他设下了这条毒计，步步紧逼要我们的命！”杨凝掏出裴徽的印章：“那一夜他来找我，他喝得伶仃大醉，对我哭诉他受承受的家门压力。我为他刻下了这枚印章，就是勉励他可以一心为国！他终究是辜负了我的心意，可是又何必保留这枚印章呢？”
杨凝接过越苏手中的紫竹毛笔冷笑道：“归宁的毛笔是我替他挑选雕刻诗文的，他爱不释手地捧在怀中，笑着告诉我，他要成为像我一样赤子之心的人。可是我没想到他是出卖我的人，是他将我们引诱上船，要了我们的命！他竟然成为了虎狼的爪牙！”
杨凝将金秤抛在脚下石头上，金器与石头猛烈地撞击，发出了空灵之声：“班肃是最让我无奈之人，他出生贵族世家，一身铜臭，却意外混入了诗书礼仪的学子行列。真是为难他了！他本就是王珪与裴徽最好的走狗，如此精打细算的本事若是用在读书行当，他不仅仅只是进士及第。当日溺水之时，归宁清楚地告诉我，班肃就是为裴徽与王珪出谋划策之人！”
他忽然掀起袍子赤脚一步步步入流水中，他任凭水流浸没身躯，流水从他的脚踝爬上了半腰。
越苏立即知道了杨凝是一心求死，他舍不得自己死而复生的好友竟然又要走上不归路，他发狂跳入流水中大喊大叫道：“杨凝，你不要这样！”
杨凝自顾自地往前走，他根本不愿意回头看，那是他最痛恨的过往，最恐惧的过往，最辉煌的历史。
喜欢长安丽探请大家收藏：(www.520fsxs.com)长安丽探520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