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也不能怪你，毕竟碰到这样的事情，大家都无能为力。相信丁婶子在天之灵，也不会想看到你伤心。”她的声音冷冷淡淡，在荒原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哪一个字咬的轻，哪一个字咬的重，丁武都听的清清楚楚。
忽然间，一阵无形的风吹草木簌簌作响过。天上云彩涌动，光线越来越暗淡了。
“……希望如此，希望如此吧……”丁武的声音轻的像是一声叹息，微不可闻。
嘴角撑起一个感同身受的笑容，元锦初清冷的嗓音，和着一片草木簌簌的声响，显得有些诡异。
“这样的灾祸面前，大家早活得没了人样。我跟哥哥也是饿了很多天，为了一口吃的同人打架，变得跟野兽一样。甚至，我还听说有些难民饿的狠了，连人都吃，真是可怕至极。”
丁武浑身一震，手掌僵硬的离开脸颊，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。脸上一片愕然，似乎不知道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，是想说明什么。
但元锦初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件自己的听闻，除了感慨之外，并没有别的深意。
“丁叔，你说是吧？也不知这人肉，到底是什么味道？”她没有走近，伸出舌头舔了舔唇，有几分嗜血的味道。
丁武下意识退了一步，不知如何作答。嗓子突然变得干涩，他总觉得对面的女孩，有些令人恐惧。
脸上撑起一抹笑容，这才找回自己声音。“小姑阿娘哪里多出这样的想法”
“也不是突然想到，只是我自小生活在北地，大亓和北疆国的边境处。素来知道两邦人口在此交融，民风互相影响，甚至有不少结成姻亲关系。互往的商队，络绎不绝，沟通大亓和北疆的经济文化……”元锦初好像陷入了回忆似的，娓娓道来。
“我小的时候很贪玩，总是跑出去不见人影。阿娘亲担心我，便跟我说，北疆乃是蛮夷之地，多是嗜血残暴之徒，茹毛饮血，杀人如麻。两国年年交战，北疆资源匮乏，每到冬季，行兵粮草短缺，便以我大亓百姓骨肉为食。更有族人在黑市里经营人肉生意，以小儿最优，女子次之……我阿娘还经常吓我说，若我贪玩被北疆人捉住，会被剥皮抽筋烤来吃，我每次都被吓得大哭。”
元锦初沉吟片刻，看丁武脸色僵硬，继续说道：“我看到丁叔右耳穿了三个耳孔，似乎这是北疆十六族当中游牧族的传统，男子从出生、成年到成亲这三个阶段，各穿一个耳孔，代表成家立业，可以自立门户。”
北疆各民族，大多生活在草原或沙漠之中，地处大陆极北，天寒地冻，资源稀少，故而民风彪悍，都生的格外强壮，骁勇善战。
而大亓虽有强大的财力国力支撑，每每深入北疆腹地，都不堪忍受恶劣的气候，而只能驻守防御，不能强攻。两国年年交战，至今分不出个高低。
长时间下去，人口交融，使得那些个边陲小镇，越来越繁荣起来。
北疆资源贫乏，自然有不少人投机取巧，做起人肉买卖。在大亓境内烧杀抢掠，并且屡禁不止。虽是少数人如此，但整个草原部落，野蛮嗜血的名声却越传越远。
故而如今的北疆人，哪怕是与大亓结成姻亲，仍然极不受欢迎。
“阿锦，你当真是见多识广。”
丁武讪笑几声，不安的摸了摸鼻子。他以为自己隐瞒的够好了，一路上都没有人发现，没想到居然会被一个小姑阿娘拆穿。
“所以，丁叔你有没有吃过人肉啊？”
她突然凑近一步，一双清澈见底的灰瞳，映照着红色的夕阳，快速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妖光。
丁武表情一僵，有些气愤，不由抬高了声音。“胡说！你这是什么话！”
元锦初露出轻松的表情，后退到原来的位置，笑容不变，一派天真。
“没吃过就好，我还有些担心，要是路上丁叔饿了，没吃的，就想到吃我兄妹二人，心里还有些害怕呢！”
“你不要乱想，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，我怎么会作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。”
元锦初突然朝丁武行了个礼，说道：“丁叔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，是我胡言乱语了。天色不早了，我们继续找吧。”
得到丁武的谅解，元锦初直接转身继续往前走。
夕阳下，她的影子被拉的老长，像是一条漆黑的蛇，在枯萎的草木上蜿蜒着。
丁武实在有些看不懂这个丁点大的小姑阿娘，她看似天真，说话却老辣直接，一点不似她这个年龄该有的风格。
她的每一句话，在天真无邪的表情之下，都让他忍不住心惊肉跳。手不自觉的握紧，木刺扎进了手心里，他都恍若不知。
天光越来越黯淡，他眼中的光亮，随着太阳的西落，而一同消失。无力耷拉的眼皮下，一双比常人要小上几分的瞳孔，宛如两个漆黑的洞，深不见底。
两人已经走了许久，仍然没有什么发现。四下寂静无声，只有偶尔元锦初用木棍拨弄枯草发出的声响。
沙沙——沙沙——
耳边传来一阵异响，元锦初脚步突然停住。她闭着眼睛，侧着头仔细听，手中木棍猛地挥出去，嗖的一声，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响亮。
最前面刻意留的一个小叉子，一下子戳进泥土里。她蹲下身子，缩成一小团，丁武在她背后，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。
他往前走了一步，不远处的草丛里，一只黑色的鸟儿扑腾一下子飞了起来，发出巨大的声响。他被吓了一跳，猛地转头去看，还未看清，就见面前的元锦初忽的站起来。
她转过身面向他，随她一起，露出真容的，则是一条大约四尺多长的黑蛇，正在她手中挣扎着。
“啊！”突然的变故，丁武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，低声叫了出来。
不是害怕那条蛇，而是为那个一脸灿烂笑容，手里抓着蛇的女孩感到震惊。那蛇恨不得比她的个子还要长上几分。被捏着头颅，身子不停的挣扎着，往她手臂上缠。
元锦初朝着方才鸟儿发出动静的方位看了一眼，一片枯黄的芒草，在风中摇曳。那只鸟儿已经扑腾飞远了，暗蓝的天空中，只能见到一点渺小的黑影。
“鸟儿都已经返巢了，丁叔，我们也回吧，咱们晚饭有着落了呢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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